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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妈经过我的房间，看见我把一整箱里的衣物都倒腾到床上，问我在找什么。
我幽幽地说：“不找什么，我衣服那么少，不用找。”
我妈一听，立马戒备地问：“怎么啦？”
我鼓足勇气，问我妈：“我发现我的裙子好少，你能给我买条裙子吗？”
我妈看着我，立马用上了小学老师惯有的语气：“当你的心思不在学习上，而开始用在穿衣打扮上的时候，你就要注意了，也要开始反省自己了。别忘了，你的最大任务是，明年要考大学，而不是穿漂亮裙子……”
我皱着眉头：“妈，我们班里的女生都挺漂亮的，就我好土气，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漂亮一些呢？”
“漂亮有用吗？漂亮能当饭吃吗？漂亮能帮你考上大学吗？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，知道一个规律：凡是读书读得好的，都是不会把心思放在穿衣打扮上的，都是土土的！”
我几乎要哭了，这就是我的妈！小学老师妈的思路就是这样，我怎么同她讲道理呢？
就在这时，姐姐高小静来了。
其实姐姐早就来了，她们单位分了两桶油，她拎了一桶来送给我们，另一桶要给小蓓蕾的奶奶送过去。老太太最近几天有点咳嗽，姐姐顺便还要把小蓓蕾早点接回来。可是过几天她还得出差，于是她问妈妈：“妈，你能帮我找找看，哪有空闲的人到时能帮我看一下孩子吗？”妈妈有点发愁：“短期带孩子的人可就难找了……嗯……这样吧，蓓蕾白天让水仙舅妈带，晚上我去领回来，跟我们一道睡。小敏和高兴也会照顾她的。你放心，水仙舅妈爱干净，话不多，手脚非常利索，每次见到她也都是不闲着的，不是打扫就是做菜做好吃的，而且一有好吃的，就整个高台门发送，哪怕是做张大饼，肯定也是各家各户送一块去。”
“可是水仙舅妈现在耳朵有点不太灵光了……”
妈妈打了包票：“没事的，你放心吧。”
放下一桩心事的姐姐转头见我眼睛红红的，便问我怎么了。
我不想多说话，就简单一句告状“妈妈不肯给我买裙子。”衣服还摊在床上，我几把抓起来，胡乱塞回了箱子里去。
“我就是不能给你买裙子，你看看你那杭生哥哥，第一不计较穿什么，第二不计较吃什么，整天就是埋头读书，所以啊，他小学跳级一年，中学跳级一年，现在大学听说又要跳一年，你若能像杭生哥哥那样学习，那还用我担心什么？”
杭生杭生，妈妈总是把杭生哥哥拿出来当榜样，可是杭生哥哥是小浦中学百年一遇的天才，我是吗？我才不是天才！
我抬起头，少有地跟我妈勇敢抗争：“妈，为什么你总能看见人家孩子最好的一面，却看不到你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一面？我没有杭生哥哥聪明，因为我是普通人，可我会出黑板报，会写文章，还有，我是你生的，你埋怨我没有杭生哥哥读书好，那么我能埋怨你没有把我生得像杭生哥哥那么聪明吗？！”
“你……你还跟我顶嘴？妈妈所做的一切，难道不是为你好吗？！”
妈妈没想到我会如此抗争，小学老师的权威被质疑，又不知该怎么有力打击我的“忤逆”，于是又搬出了那经久不衰的“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”。我无话可说，因为道德制高点掌握在她手中。
听见我们母女斗嘴，爸爸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：“小敏，你怎么这样跟妈妈说话呢？快给妈妈道个歉，然后我们开饭了！”
“爸爸，你永远是这样，一个没有原则的和事佬！在妈妈眼里，从来都是人家的孩子比自家的孩子好，从来不给我鼓励，从来都是不满意。而你，你也从来不想办法说服妈妈，从来不对妈妈说一句你错了，你总是随着妈妈说一些打压我们让我们伤心的话！你根本没法解决矛盾！”
爸爸愣住了。
我喊完之后依旧非常委屈，非常不公平，终于忍不住，两行眼泪从我眼里流淌出来。
姐姐把我拉到一旁，悄声说：“小敏，女孩子爱漂亮没错，这样，明天或者后天你到姐姐那里去吧，姐姐有几条裙子，你去拿来穿，妈妈么，随她说吧……”
吃晚饭时，我不说话，沉默吃饭。
晚饭伙食不好，除了一盘切成块的红烧肉和一大盆炒榨菜外，就是一锅西红柿鸡蛋汤。而我家的传统规矩是：一碗饭夹一块肉，不许挑三拣四，挑到哪块就是哪块，那么就意味着事先一定要观察好哪块肉最大。一般我和高兴都愿意争抢着第一个来挑肉，可是今天我胃口不好，对高兴说：“今天我的红烧肉名额就给你了。”
高兴毫不客气夹了两大块肉到自己饭碗里。
我夹了点榨菜没劲儿地吃饭。爸爸偷偷看了我两眼。
嚼着白饭，我用筷子划拉着饭碗，突然发现底下有异样：两块大大的淌着油脂的红烧肉隐藏在碗底。
我抬头，发现爸爸正假装吃饭吃到了小石头，呲牙咧嘴让妈妈帮他看。年少的我不谙世事，按照当今的话说，也没有换位思考的想法，当然，也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。很多事情我是不知道的。
钱啊，钱。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。为了还债，为了能让家里过得宽裕一点，我的父母没少犯愁。妈妈曾经让同是老师的爸爸去校外兼职补课，可是这样搞不好就会被教育局抓到典型。爸爸说，就算是校长同意，也不能让人为难。在那个年代里，老师私自出去兼职补课被抓到是要被校长通报批评的，搞不好还会丢了工作。
妈妈气得口不择言：“跟着你真是倒霉！你倒是说说你这是什么男人啊，你看看我们家，到处都是开支，小敏整天要这要那的，我也知道是爱美的年龄，我都没松口，也是苦了这孩子，可不能松口，一松口更不够钱花了……但你呢就是脸皮薄，总扯什么名誉更重要，你看看人家，哪个男的不是挑大梁的？”
爸爸赶紧表态：“老婆，我工资全部给你了，我的工资其实也不算低的呀……老婆，我会把家弄好的，我保证一辈子做你的坚强后盾……”
妈妈马上反驳：“后盾后盾，其实就是拖后腿的——像上次，我要去郭家讲理，不也被你死拖着不让我去嘛，按理说，你应该与我肩并肩共同替小静保卫家庭呀！”
这些事他们已经说了好多次了，当然每一次都是争吵，你说你的理，我说我的理，这天晚上当然也不例外——
妈妈从床上坐起来：“我是满肚子火啊，真是替小静感到不值，小静这样好的女孩子呀……那个郭宏林太没良心，结婚才半年多就不要她了，也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，就是为了贪图国外的前途，可是小静还这样护着他……人家明明要赔偿她那么多钱，1万马克呢，相当于5万块钱啊，她还死活不要，要是我，再多加一倍也是应该的！”
爸爸平静地讲道理：“我们小静不是护着他，她捍卫的是自己的尊严……在她眼里和心里，郭宏林只是那个勤奋有才的初恋郭宏林，只可惜那个郭宏林死了，现在的那个郭宏林，就算按照自己的良心愿意赔偿再多的钱，也已经不是她心中的郭宏林了。好了，这事已经过去了，过去了就忘了吧。小静是个让我们骄傲的女儿，她肯定会有美好的未来生活的……”
每一次都是这样的结果。
妈妈躺下来，拉过被子转过身去。爸爸从后面搂住妈妈的肩膀。黑暗之中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。沉默许久之后，妈妈才说：“那3000块，要不我再找我哥借借……我主要是担心因为借钱又让我哥和嫂子不和睦……”
